对于大多数人而言,知道山西煤商邢利斌,是因为一场婚礼。不然的话,他的声名仅限于山西省内。2012年初,他在海南三亚“一掷7000万元”,给女儿办了一场极尽奢侈的婚礼的消息,曾铺天盖地的被许多报道过。那么,邢利斌突然被警方带走,是不是与其负债有关系呢?
3月13日,兴业银行全资附属的兴业金融租赁有限责任公司向高院起诉,要求高院颁令禁制邢利斌与其妻处理在港资产,包括二人拥有的上市公司首钢资源的股份等。到目前为止,邢利斌的联盛集团负债近300亿,已基本失去债务清偿能力,且面临欠缴税款、职工养老保险金、工程款、材料设备等多项财务问题。
现在回看起来,这场婚礼可能并非“炫富”这么简单。去年8月初,联盛集团发家地山西柳林县的煤炭工业局局长杜彦斌公开对爆料,柳林众多煤企中,联盛集团的日子最不好过,甚至从2011年7月开始就欠发员工工资。
但那时的联盛,看起来似乎“不差钱”,2011年,邢利斌在6月和9月分别向一所名校和一所电力大学捐助了500万;而在2012年3月,除了举办海南的豪华嫁女婚礼外,他还向第三所大学捐赠了500万。
不排除邢利斌“一掷千金”是出于捐资助学的公心和爱女之情,但其背后“强撑门面”的可能性更大。在焦煤价格狂泻,主业销售疲软的时候,之举极可能是在营造“我依然过得体体面面”的印象,而这种印象有利于企业融资纾困。“因为银行都希望借钱给有钱人。”
现实中,很多银行和信托公司都是听到企业欠薪或和供应商闹翻之后,才知道企业出了问题。因此,很多企业为稳住债权人,也乐于在获得融资后营造“良好印象”。
联盛的负债膨胀历程,的确和这些举动有着时间上的“巧合”。一家为联盛融资的信托公司管理报告显示,2012年9月末,联盛的资产规模约137亿,其中负债约72亿。也就是说,从2012年第三季度至2013年11月末,不到5个季度的时间内,联盛的负债膨胀到近300亿。可以说,联盛的大规模借债正是从其董事长2012年“7000万嫁女”之后才开始的。
2002年,煤炭行业正处于极度疲软的阶段,只有2亿元财政收入的柳林县决定转让下属的兴无煤矿,当时兴无煤矿虽然年产60万吨,但负债接近2亿元,欠发工资近5000万,当地许多国企都不愿意接盘。邢利斌则以8000万元的价格接收了兴无煤矿的经营权,并承担了1.93亿元的债务和3.1亿元的资源价款。
也正是这个让看来“极其冒险”的动作,让邢利斌很快地站在了山西煤老板前列,也由此开始组建山西联盛集团,此后的一系列扩张收购也颇有“兴无煤矿”的收购风格。2008年7月,兴无煤矿、金家庄煤矿、寨崖底煤矿在境外成功上市。2009年9月,联盛集团又与华润电力合作,先后在中阳、交口、石楼、孝义县等县收购了39对矿井,整合后形成了煤—焦—化、煤—电—水泥两条产业链。
要知道,发展后的联盛曾经富甲一方——其所在的柳林县,财政收入位列山西省县级第二,而手握全县一半以上煤矿资源的联盛,至少贡献了其中的三分之一。2009年,邢利斌以34亿身家,跻身胡润能源富豪榜第22位。但邢利斌打造“煤焦企业航空母舰”的目标并未止步,最高峰的时候,邢控制了柳林超过80%的地方和集体煤矿。2009年之后,他更将触角伸向教育、房地产、农业。
最夸张的一个数据是,联盛的资产总额从2011年底的138亿,暴增至2012年底的476.6亿,一年内翻了近两番。但是一年之后,2013年11月29日,总资产600亿的联盛集团因资金链断裂,提出重整申请。所谓重整,又叫破产重整,是指借助司法程序,为已经资不抵债,但尚有造血功能的企业撑一把伞。伞之下,生产经营可以继续,债务可以停息止付,逼债催债可以冻结。同时,资产获得保全,法院不能执行拍卖,债权人不得哄抢。
12年来,山西联盛在中国的产业、金融两界,获得了传奇般的扩张,其控制人刑利斌也一度被戴上“煤炭大亨”的桂冠。这种扩张背后,凭借的就是强大的资本运作能力。
据不完全统计,今年上半年,就有国开行、晋商银行、交通银行,招商银行太原并州支行、华夏银行太原五一支行、深发展、柳林信用社等曾为联盛集团提供过贷款。国家开发银行山西省分行,共借款41.5亿;山西省农村信用合作联社下属63家农信社,共借款41亿,成为牵涉最深的两家金融机构。与联盛集团有业务往来的,还有建设银行、民生银行,平安银行等多家银行。截至目前,上述诸多银行对联盛集团均有不同程度贷款余额,共同构成了153亿元的银行借款。
出于风控考虑,一般银行贷款基本都要有足值抵押物,煤企就用主体公司股权、采矿证作为抵押,而大多数贷款都要有投资项目作为支撑,单纯的流动性贷款一般也很难申请到。这意味着每一笔银行借款背后都是一次不同程度的项目扩张,这些项目让联盛集团迅速做大,相应的债务规模也如同滚雪球一般迅速膨胀。对于煤企来说,要想不断从银行获取贷款,就必须不断上马新的项目,而上马新项目又需要从银行获取贷款,两者互为、相辅相成。这种“短融长投”的模式,不同程度上,伴随着每一个煤企的成长。
但是,2011年四季度以来,煤炭价格一直呈现下滑态势,联盛集团主产的焦煤价格,从2008年最高时的每吨1500元下跌过半。2013年前11个月,大型煤企业利润同比下降37.03%,33家企业亏损,占比36.7%,亏损额同比2012年增加16.7%。2013年上半年,联盛的利润也从2012年末的9.77亿,跌至1.6亿。让人颇为惊诧的是,负债从2012年底的134.68亿,暴增至315.16亿。
对于联盛集团而言,不但需要找资金继续投资尽早出产能,而且还必须应对不断到期的借款和利息支出。在银行借款难以为继之时,就不得不引入较高成本的信托资金甚至民间资金。
据理财周报记者不完全统计,2010年以来,联盛集团通过信托渠道先后融资总规模也超过了百亿元,涉及信托、山西信托、中建投信托、信托、华融信托、中江信托、长安信托、五矿信托等多家信托公司。事实上,邢利斌和联盛集团所面临的高负债率下的融资风险并不孤立。
2010年前后,向煤炭产业投以重金的中信信托曾预测,煤炭行业的利润率在15%到35%,而且至少在未来的五年到十年,煤炭供不应求。仅就山西一省,就有一千亿到两千亿的资金需求。一时间,中信信托成了行业的标杆,大批信托公司也在积极抢占山西的煤炭市场;2011年正是西北地区煤炭整合时期,大多数煤炭企业都因为资金不足而利用信托进行高息融资,而彼时房地产受政策,煤炭因此成为信托资金最看好的行业。
但是,一旦融资方资金链出现断裂,动辄数十亿的抵押品价值就可能成为空头支票。据悉,目前约有1400多亿元矿产能源信托面临兑付风险,而煤炭矿产则是其中最主要的部分。
除了信托,联盛集团还背负着巨额的民间借贷。山西柳林县实为山西省民间借贷极为发达的地区之一。柳林曾一度是国定贫困县,因煤炭储量丰富开始逐渐活跃起来,然而在柳林县大力发展煤炭产业带动一批煤老板暴富之后,高利贷的阴霾开始在这个不大的县城,在煤炭市场未见颓靡的时候,高额利息能够及时到账,民间融资产业链不断扩张。
而高利贷的风靡也成为了目前困扰柳林的最题之一,随着煤炭行业景气度不断刷新下限,高利贷成为压倒诸多煤老板的最后一根稻草。诸多老板被警方控制,民间借贷陷入崩盘风险,但柳林县始终未公开当地高利贷案的详细情况。
一个值得一提的细节是,2012年春节后,被称为“王行长”的王凤连涉嫌非法吸收存款被柳林县刑事,随后被。有消息指此案涉及近百亿元民间借贷资金,远超温州吴英、鄂尔多斯苏叶女等。而据报道称,王凤连被警方控制后,柳林警方根据举报查获满满一编织袋的银行打款收据,其中还包括联盛给王凤连打的四张欠条,总额为22.6亿元。
银行、信托和民间借贷这3个渠道,为联盛堆积起了近300亿的债务。那么,一个县级民企,靠什么能借到这么多钱?
作为当地最大民企,联盛已经一定程度充当了地方建设平台的角色,不少带有公共服务色彩的项目已成为了其业务板块。比如,其投资了38亿建设农业生态文化园区,让2万多名当地农民流转到农业合作社。联盛解决了柳林县2万余人的就业问题,而该县人口不过30万。显然,当地怎么强调联盛对当地社会稳定的重要性都在意料之中。
不管和谁借钱,通过什么方式借,都要有个信用问题。联盛最大的信用,就是地方的背书。在联盛的借贷运作中,不管是金融机构或民间借贷,都看到了其背后有的影子。
地方为联盛背书,不仅在贷款前,也在联盛后。2013年11月29日,柳林县受理了包括联盛在内的12家企业的重整申请,县对此表示支持并参与了此次重整。重整后,联盛有9个月的时间不需要支付任何负债本金和利息。12月6日,国开行联合13家金融机构向山西省委、省提交了《关于省委省出面协调联盛重整时间的紧急报告》,在报告中,债权人指出:此次重整是联盛和地方法院单方发布联盛重整进入司法程序的消息,他们事前没有收到任何法律文书。重整过程的不公开使得债权人担心自身的利益受到。
“7000万嫁女”究竟是出于何种考虑,只能猜测,但从行业来看,近些年乐于炫富的“土豪”群体,其所处行业都有着明显的特征,即都是周期性极强的行业。
在这样的行业中,当行业进入下行周期,债务人产销受阻,资金回笼困难,便有了借贷冲动。因此,企业必须营造一种实力尚存的印象,以便从外部融资;对债权人来说,这个行业并非一蹶不振,行业总会进入上行周期,因此也才有放款的必要。煤炭、钢贸等行业是典型。除煤老板外,钢贸老板的“显摆”早已闻名遐迩。在钢贸行业最红火的2009年前后,上海、江苏一些钢贸市场的豪车停泊密度堪比迪拜。2013年,钢贸老板因负债“跑”,丢下百万奢侈房车而不管的事情时常发生。
在借贷关系中,最可靠和最不可靠的信用都是人的因素。在中国民间借贷发展早期,血缘、共同文化和乡谊等因素都可以作为信用的。但随着民营经济壮大和扩张,这些地域性较强的信用纽带,既无法适应民间借贷资金体量的膨胀,更逐渐和金融资源的流动相脱节。因此,在民间借贷中,更加具体化的奢侈生活方式及器物成为了信用的新载体。
但2011年是转折点,这一年,中国P增速开始下降。包括尚德、联盛在内的一批明星民企纷纷出现债务问题,“在现在的温州,一个小区的整排别墅可能只有一个产权所有者,但这个人却无影无踪,因为已经逃债走了。这些空无一人的房子在当年的放款者眼中,是极好的信用体现。”